(文化）《温柔之歌》：生命暗湖中的真实

本篇文章2029字，读完约5分钟

“她已经忘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化装舞会，一场骗人的游戏，一场骗局。”

路易斯慢慢地啜饮着葡萄酒，为摆脱平庸的生活而感到高兴。她可能是她朋友为了骗移民局而举办的假婚宴上唯一开心的人。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其余的客人都在喝苏打水。

这不是《温柔之歌》中的主要场景。在这部悬疑小说中，开场的惊艳一幕设置了一个谜题:“宝宝死了。”混乱的房间里，有一个像母狼一样咆哮的妈妈，还有一个插着刀的保姆。作者莱拉·斯利马尼(Leila Slimani)欣然给出答案，保姆就是杀害孩子的凶手。下一个困扰整本书的问题正如译者袁筱一所提出的:为什么保姆会杀死婴儿？在莱拉全知视角的冷静叙述下，两个女人(家庭主妇米丽娅姆和保姆路易斯)和他们两个家庭之间的无数纠葛和误解似乎慢慢地从完美的生活中剥离出来。然而，当我们拿起这些证据时——保姆在崩溃的边缘摇摆——我们不能串联一个真正可靠的逻辑链。尽管一些简短的句子可以像判决书中那样概括保姆犯罪的原因甚至过程，但这种压缩形式太像一个益智游戏，一种历史线性叙事的借用，错过了这部小说。

作者Leila Slimani

莱拉在重建犯罪线索和生活的复杂分支之间找到了巧妙的平衡，但我们很难区分它们之间的界限。这部小说由琐碎的日常生活组成，其最大的悬念在于这些琐碎的事情与死亡之间的微妙联系。因此，福柯的“考古学”可能会为我们提供一种有趣的阅读方式，因为我们需要从这些丰富的生活片段中找到的与其说是答案，不如说是更多的问题。

然后回到宴会上的这一幕。并不是所有场景都特别重要，只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瞬间，书中的主要人物甚至不在。然而，正是从这些随处可见的细节中，我们可以看到它从一滴水中反映的世界。这场宴会的表演，在场的客人都已经知道了，露易丝也不例外。然而她在这个舞台上表演——甚至不是主角的舞台，以至于忘记了真假的界限。

在采访中，莱拉说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2012年的一篇新闻报道，报道描述了一个真实的案例，一名纽约保姆杀死了她照顾的两个孩子，并试图自杀。莱拉清楚地记得，报告中有一张保姆和全家人的照片。雇主说:“她是我们家的一员。”法国《读书》杂志对这部小说的评价是:“我们惊讶地不止一次地发现，我们相信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甚至太真实了。”的确，《温柔之歌》选择了这样一个发生在任何国家，任何人身边的故事。我们可能会对它的“现实主义”感到悲哀和沮丧。然而，什么是真理呢？是新闻里记录的幸福照片还是邻居目击的“仙女般”保姆？小说也不厌其烦地描写这种井然有序的生活，但总是打击这种坚不可摧的“真理”。但是，这并不是揭露人性丑恶，谴责社会黑暗的终点。作者笔下的路易丝不是一个内心深处的罪犯，而是一个挣扎的“溺水者”——一个近乎偏执地追求爱情和美丽的女人，跌入了阶级、父权制和贫困的深潭。在她的生活中，我们看不到惊心动魄的悲惨经历，这些普通的压迫只是日常的噩梦。

莱拉带领我们在警察、雇主和邻居的视线之外看到保姆路易斯的生活，这是她挖掘的第一层“真相”。在引言中，她引用了英国作家拉迪亚德·吉卜林的童话《山里的普通故事》:“韦斯小姐来自边境的另一边。她来到一位女士的家里照看她的孩子...这位女士说韦斯小姐没用，她不干净也不热情。她从来没有想过维斯小姐会有自己的生活，会为自己的事情而烦恼，而这些事情对维斯小姐来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莱拉尖锐地描述了人与人之间的高度隔阂。书中所有的人都无法跨越无形的界限，每个人都只在孤岛上挣扎。对于路易丝来说，她的主动叙述只能通过给孩子讲故事来完成。起初，她的故事是“孤儿、失踪的女孩、被囚禁的公主、被食人族遗弃的城堡”、“嘴尖的鸟、一条腿的熊、忧郁的独角兽”，后来，这些故事慢慢变成了“漫长、断断续续、杂乱无章的流浪、可怜的公主、生病的龙和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路易斯不仅是这些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故事中悲惨和无助的生物。语言与她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当她陷入流沙般的文字泥潭时，她的人生就失去了自救的可能。

别人的这种生活，因为视角的限制而看不到，并没有穷尽这部小说对“真相”的追问，在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依然有着隐藏在生活过去深处的不可穿透的“真相”。当雇主的家人带路易丝去爱琴海度假时，路易丝学会了游泳。当她漂浮在蓝色美丽的海水中时，”她回忆说，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班上的一个同学掉进了村子入口处的一个池塘里。那是一个泥泞的池塘，夏天闻起来很恶心。”她想到了“黑暗、腐烂的水和在泥里发现的孩子的脸”。童年的污浊池塘和清澈的大海是“真实”的双重形象，就像小说不断追问的善恶美丑一样，我们无法把它们与一个人的生活清晰地分开。

或者也许“什么是真”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宴席的场景是对生活的欺骗性揭示，但也可以看作是真与假的一个整体——生活的表层和深层的意义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当一个残酷的故事被命名为“温柔的歌”时，并不意味着对抗中哪一方的输赢，也不是讽刺，而是两者的充分混合和发酵，产生了生命之酒。(文本/宙斯)